他站起身点头说。
“爸，妈，谢谢你们，我记住了，这一年，我不会虚度。”
张倩文走过来握住陆寒的手，十指紧扣。
陆寒的目光越过窗棂，投向西南方向那片山脉轮廓。
西岭县，青石乡。
一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，一个流放地。
秦邦德想把他摁进泥里？那就看看，到底是谁，把谁踩进更深的渊薮！
破旧的中巴车在山路上颠簸，车窗外的风景从郁郁葱葱的山林逐渐变得荒凉贫瘠。
偶尔路过几个村落，低矮的土坯房，穿着打补丁衣服村民，还有在泥地里打滚的孩子。
陆寒坐在窗边，颠簸让他有些反胃，但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眼前的景象。
这与清源市区，甚至与西岭县城都有着天壤之别。
秦邦德这一手发配，确实把他扔到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。
他闭上眼，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，越是这样的地方，越需要有人站出来。
经过近四个小时的折磨，中巴车终于在一个坑洼不平的土路边停下。
司机扯着嗓子喊。
“青石乡到了！”
陆寒提着简单的行李下车，一股混杂着尘土和某种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眼前的景象比路上所见更甚：一条勉强算是主街的土路两旁，歪歪扭扭地立着些低矮的砖瓦房和木板房。
多是些杂货铺、小饭馆，门脸陈旧，招牌褪色。
街面污水横流，垃圾随处可见，几只瘦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着。
所谓的乡政府，不过是一排同样破旧的两层红砖小楼，墙皮大片剥落，窗户玻璃用木板或塑料布胡乱钉着。
陆寒走向乡政府大门，一个身材发福，顶着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已经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，身后跟着两个干部。
“陆校长，欢迎欢迎，可算把您盼来了，我是青石乡党委书记，马有才！早就听说市里派了位年轻有为的大干部来主持咱们中心学校的工作，这下咱们青石乡的娃娃们可有福气了！”
马有才的热情得近乎夸张，但那双眯缝的小眼睛里却闪着精明。
陆寒不动声色地抽回手，语气平淡。
“马书记客气了，组织安排，谈不上什么大干部。”
马有才一拍大腿，侧身让开道路，做出请的姿势说。
“哎哟，陆校长您太谦虚了，一路辛苦了，快请进快请进，到办公室喝口热茶歇歇脚，条件简陋，您可得多担待啊！”
陆寒跟着马有才走进乡政府小楼。
楼道里光线昏暗，墙壁斑驳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。
所谓的书记办公室，也不过是十几平米的小房间，一张掉漆的办公桌，几张旧沙发，一个文件柜塞满了泛黄的档案袋。
马有才给陆寒倒上一杯浑浊的茶水，自己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，肥胖的身体陷了进去。
他掏出皱巴巴的烟盒递给陆寒。
“陆校长，来一支？解解乏！”
陆寒婉拒说。
“谢谢，我不抽烟。”
马有才自己点上一支，深吸一口，换上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。
“哦，好习惯，陆校长，您从市里来，是大地方见过大世面的人，咱们这青石乡，穷山恶水，条件差得很，跟市里那是没法比，让您受委屈了。”
陆寒端起那杯浑浊的茶，没有喝，只是看着马有才说。
“工作在哪里都一样，组织派我来，就是来解决问题的。”
马有才连连点头，随即话锋一转说。
“是是是，陆校长觉悟高，不过呢，陆校长，有些情况我得先跟您交个底，咱们这中心学校太难了，师资力量薄弱，都是些老教师，年轻的留不住，学生娃子家里也穷，好多连学费都凑不齐，校舍更是年久失修，看着都让人揪心。”
他弹了弹烟灰，身体微微前倾，声音压低了些说。
“所以啊，陆校长，您来了，咱们乡党委政府是全力支持的，但有些事，急不得。我的建议是，以稳定为主，把现有局面维持好，让孩子们有学上，老师们有饭吃，这就是最大的成绩！您说是不是？”
他眯着眼看着陆寒，加重了稳定二字，接着又看似随意地补充道。
“咱们这地方小，经不起折腾。有些想法是好的，但也要考虑现实条件嘛，瞎折腾不仅劳民伤财，搞不好还会惹出乱子来，陆校长年轻有为，前途无量，可千万要稳扎稳打啊！”
这番热情接待下的警告和规劝，突出了马有才的意图。
把陆寒高高捧起，再用大帽子压住，让他安于现状，最好什么都别做，安稳镀完这一年金走人。
陆寒心中冷笑，面上却依旧平静说道。
“马书记的意思我明白了，稳定是基础，但教育是百年大计，有些问题拖着不解决，恐怕会越来越不稳，具体情况，我先去学校看看再说吧。”
马有才说道。
“那是那是，了解情况是应该的！这样，我让小王陪您去学校，有什么需要协调的，尽管跟他说！”
陆寒站起身，婉拒说道。
“不必麻烦了，我自己过去就行。”
离开乡政府之后，陆寒独自走到了位于乡场边缘的青石乡中心学校。
还没走近，他的心就沉了下去。
这个所谓的学校，不过是几排低矮破旧的砖瓦房围成的一个大院子。
围墙多处坍塌，形同虚设。
校门锈迹斑斑，歪斜地挂着“青石乡中心学校”的木牌。
操场是坑坑洼洼的泥土地，雨后积着浑浊的水洼。
校舍的屋顶瓦片残缺，玻璃大多碎裂。
其中一排平房的外墙裂着狰狞的缝隙，用粗木头斜撑着，墙上刷着一个刺眼的“危”字。
正是课间时分，一群孩子在泥泞的操场上追逐打闹。
他们大多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，有的打着赤脚，有的鞋子破了大洞。
一张张小脸黝黑粗糙，不少孩子明显营养不良，显得头大身子小。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中山装、头发花白的老教师，正拿着扫帚费力地清理操场上的碎石和垃圾。
他看到陌生的陆寒走近，停下手里的活，疑惑地打量着。
陆寒走到老人面前，尽量放缓语气。
“老师您好，我是新来的陆寒，来接任校长工作的。”
